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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以食為天,作為清朝派駐西藏的官員,和瑛在拉薩吃飽肚子肯定不成問題,但要“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吃得精細(xì)一些就有點(diǎn)困難。原因很簡單,西藏地處高寒,“土瘠水寒種易餒”,以致“毛地產(chǎn)無多”,食材嚴(yán)重匱乏。同時,也因?yàn)檫M(jìn)藏道路的艱險、遙遠(yuǎn),運(yùn)輸困難。清政府為了解決物資運(yùn)輸問題,不得不沿途建立一系列臺站,專門負(fù)責(zé)各類急需物資的轉(zhuǎn)運(yùn)。至于滿足口腹之欲的各類食材,都是以便于長途運(yùn)輸、長期保存為前提的。因此在西藏拉薩,能吃到新鮮蔬菜,極為不易。和瑛在藏8年,留下了大量與西藏相關(guān)的詩篇,其中有相當(dāng)一部分是表達(dá)其日常飲食的。通過這些詩作,我們能夠了解到一位蒙古族駐藏官員的日常以及他積極融入藏地生活的樂觀豁達(dá)心態(tài)。▲西藏自治區(qū)拉薩市羊八井的一處溫泉和遠(yuǎn)處的雪山。(新華社記者 普布扎西 攝)清乾隆五十九年夏,已經(jīng)在拉薩任職數(shù)月的和瑛吃到了菜葉包子,心情大好,專門作詩《食菜葉包戲成五律得包字》以資紀(jì)念。詩謂:不曾勞匕箸,一飽漫相嘲。
菘即白菜,芥即芥菜,都是非常普通的葉菜,但對于在拉薩的和瑛來說極為珍貴。菜味溢出引得和瑛迫不及待地要拿起來咬一口。剛出鍋的包子太燙,一手拿不住,只好兩手交錯,不停地倒來倒去。只首聯(lián)一個細(xì)節(jié)描寫,便把菜葉包子的誘惑展露無遺。第二聯(lián)則是化用唐代詩人柳宗元《柳州峒氓》中“青箬裹鹽歸峒客,綠荷包飯趁虛人”一句而來,描寫咬開包子后,露出菜餡的情景,碧綠的菜葉包裹著肉末,猶如“青箬裹鹽”“綠荷包飯”一般。兼味本是指兩種以上的食物,借指食物豐富。唐代詩人杜甫《客至》中有云:“盤飧市遠(yuǎn)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這當(dāng)中的“無兼味”便是說自己招待客人的時候菜品過于簡單。和瑛說“入口知兼味”,是說自己咬一口包子,面香菜香兼有,不用勞煩廚師再做任何加工,都是無上美味。詩人不用筷子勺子,拿起包子大嚼一通,鼓腹而歌。只是簡簡單單地吃個菜包子,和瑛以嗅覺起,以視覺承,轉(zhuǎn)以味覺,結(jié)以飽腹,欣喜感、滿足感,溢于言表。同年大暑的時候,有朋友派快騎送來王瓜、茄子等新鮮蔬菜,和瑛在拉薩終于吃到了雞汁煨王瓜和蒜泥茄子這兩道菜,老懷大慰,立即作詩《大暑節(jié)后得食王瓜茄子喜賦十二韻兼以致謝》,感慨“此邦此味誰得似”。詩中說西藏灌溉土地用的都是雪水,由于過于寒冷,不利于草木生長,因此盡管群山聳立,但都是光禿禿的,沒有什么出產(chǎn)。自己日常所食用的蔬菜,全靠小菜園種的蘿卜白菜。天天以此佐餐,只能聊以自慰,吃著蘿卜白菜,有助于勉勵自己清清白白做官理政。突然有人從帕克里送來王瓜、茄子等蔬菜,還保持著食材的新鮮,和瑛視之為“奇珍”,頓覺生活充滿了陽光,天地?zé)o限廣闊。清嘉慶元年,和瑛出巡后藏,返回至羊八井時,收到朋友寄送的青菜,同樣欣喜不已,于是在《陽八井喜青菜寄至》中寫道:雪巖飛到綠云筐,行庖鐐子喜氣揚(yáng)。雨中韭菜剪鐘乳,露下萵筍擘蒼筤。白葖圓融辣底玉,翠菘滑膩甜底霜。水芹波菱含馂餡,晶蔥銀蒜熏椒姜。噫嘻!五菜甘腴皆真味,一弓兩席鋤芬芳。民間此色不可有,書生此味不可忘。自古瘠地牧肥羊,清如笤帚掃枯腸。膻風(fēng)難得菜園踏,五臟神快還故鄉(xiāng)。
陽八井,也作羊八井,位于拉薩西北當(dāng)雄縣境內(nèi),是和瑛當(dāng)時出巡的最后一站。在這里,看著寄送來的青菜,仿佛一桌噴香的飯菜已經(jīng)擺在面前,和瑛連用六句描寫青菜誘人的色澤質(zhì)感,謀劃如何加工食用,急切地召喚“五臟神”趕快回來享用。實(shí)際上,寄送來的青菜早已不復(fù)原來的色香味了,但和瑛仍欣喜不已,因?yàn)檫@畢竟是青菜呀。和瑛在拉薩還經(jīng)營著一塊小菜園,閑暇時種些尋常蔬菜,供自己日常食用。他在《署圃雜詠·蔬畦》中寫道:“陽春不擇地,學(xué)圃超騫英。石田數(shù)十席,朝朝勞自耕?!苯?jīng)過一番精心墾殖,終于把一塊不能耕種的石田變成了菜園,里邊種滿了白菜、蕪菁等蔬菜。白菜收獲后,和瑛親自動手烹制了白菜羹,自食之余還送給同事松筠品嘗。和瑛在《手煎白菜羹餉湘浦并致以詩》中這樣寫道:與君多古意,白水菜根香。
意思是霜降后,菜園里白菜收獲了,趕快做了一道白菜羹。自己種的菜、做的羹,別有一番風(fēng)味,比瓢兒菜更美,比瓜子更香。世人都喜歡那種沸騰的感覺,唯獨(dú)我和你甘于平淡,默默品嘗這白菜的清香。
酥油茶、馬奶酒、風(fēng)干肉:只把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和瑛是蒙古族人,雖然生在北京、長在北京,但還保留著本民族的一些生活習(xí)慣。到西藏任職后,更方便喝到酥油茶、馬奶酒,吃到風(fēng)干肉、奶酪等,滿足了其對草原生活的追憶。▲熱氣騰騰的西藏酥油茶。(圖片來源:圖蟲創(chuàng)意)
和瑛稱自己的腸胃是“奶酪腸”,在西藏成天“酥茶潼酒涴詩腸”,時?!氨P蒸云子飯,壺泄乳酥茶”。酥茶、乳酥茶都是指酥油茶,一種將酥油與茶葉水充分?jǐn)嚢瓒傻娘嬈?,熱量高且有易于消化吸收,是藏、蒙古等游牧民族的日常生活必需品。潼酒則是馬奶酒,和瑛在西藏時曾作詩吟詠,其《馬挏酒歌》謂:房星之精天駟光,渥洼青海名駒場。饑食雪山草,渴飲天池水,化為剛中柔順之潼漿。潼漿生不入煙火,蒸云沃雪羞杜康。清于醍醐冽于泉,釀蜜縮頭甘醴藏。曲生風(fēng)味豈不好,用物終嫌謀稻粱。身處脂膏不自潤,屏絕麥?zhǔn)蝾^低昂。圣賢中之聊爾耳,井花冰液足清涼。卻走丹田暖春風(fēng),入髓筋骨強(qiáng)。東坡真一過釅烈,洞庭春色名虛張。飲中八仙儻得此,當(dāng)年肯入無功鄉(xiāng)。
《馬挏酒歌》題下自注“蒙古名氣格”,“氣格”是蒙古語馬奶酒的意思,可知詩中所謂“馬挏酒”“潼漿”即馬奶酒。制作馬奶酒的原料是奶汁,不像釀制白酒需要消耗糧食;加工過程也是自然發(fā)酵而成,不像釀制白酒需要生煙點(diǎn)火。馬奶酒有驅(qū)寒、舒筋、活血、健胃等功效。在和瑛看來,蘇軾筆下的真一酒、洞庭春色酒都是徒有虛名,杜甫筆下的“飲中八仙”倘若有機(jī)會喝到馬奶酒,估計也不會有出世遁隱的想法了,可見其對馬奶酒情有獨(dú)鐘。青稞是西藏最主要的農(nóng)作物,在青藏高原已有數(shù)千年的種植歷史。青稞收割后,先將青稞炒熟,再磨成面,可做成糌粑,這是藏族同胞的主食。▲籽粒飽滿的青稞,經(jīng)過千萬次研磨變成糌粑。(新華社記者 堅贊 攝)
糌粑的吃法很簡單,通常是將青稞面盛到木碗里,放上奶渣、酥油等,用手揉成一團(tuán),順手送到嘴邊直接進(jìn)食。和瑛的《夏日遣懷即事以少陵“燈花何太喜,酒綠正相親”為韻五律十首》《班禪額爾德尼燕畢款留精舍茶話》等詩中,便有描寫進(jìn)食糌粑的情景。糌粑制作食用簡單又便于保存,在游牧或遠(yuǎn)行時,只需隨身攜帶一只木碗和一袋青稞粉即可。和瑛在《答吳壽庭學(xué)使同年見寄元韻四首》中曾說“蠻程每滯烏拉少,旅橐還欣糌粑多”,由此可知和瑛出巡時,也是以糌粑作為干糧的。風(fēng)干肉是青藏高原上的又一主食,當(dāng)?shù)匾灿幸惶鬃约旱馁A藏方法和獨(dú)特吃法。在藏歷十二月底,天氣最冷的時候,將牛羊肉切成尺余長、寸余寬的長條,抹上鹽和一些野生的調(diào)料,掛在通風(fēng)、陰涼的地方,讓其自然冰凍風(fēng)干。這樣,牛羊肉既去了水分,又保持著鮮味,到了來年春天食用,口感酥脆,味道鮮美,既是平日的主食,也是待客的佳品。和瑛到西藏后,很快就體驗(yàn)到餐桌上擺滿干肉的經(jīng)歷。清嘉慶元年,和瑛巡視后藏,班禪額爾德尼宴請,風(fēng)干肉就是不可或缺的主食。和瑛在《班禪額爾德尼燕畢款留精舍茶話》中這樣寫道:龍腦缽盛云子糧,麥炒豆chǎi(豆昔)盂釜量。
詩中所言“干羊”,正是風(fēng)干的羊肉,“牛酥漿”則是酥油茶,而“麥炒”也即炒麥,借指糌粑。(本文刊發(fā)于《中國民族報》2020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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