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自治區(qū)山南市隆子縣玉麥鄉(xiāng)地處喜馬拉雅山脈南麓，上世紀很長一段時間，玉麥鄉(xiāng)僅有桑杰曲巴和他的兩個女兒卓嘎、央宗一戶人家，被外界稱作“三人鄉(xiāng)”。幾十年來，桑杰曲巴一家秉持“家是玉麥、國是中國”的堅定信念，以抵邊放牧、巡邏的方式守護數(shù)千平方公里的國土，國旗掛遍走過的每一條路，踐行了“再苦再累也要守好祖國每一寸土地”的承諾。

由于地處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玉麥鄉(xiāng)受印度洋暖濕氣流影響，植物垂直分布明顯。杜鵑花從南開到北，山下是花的海洋，山上卻只長枝干不開花。原始森林遮天蔽日，松蘿隨風飄揚。這里一年到頭只有兩個季節(jié)，半年雪，半年雨，一年260多天的雨雪天氣讓這里常年云霧繚繞。青稞只長苗不結穗，土豆只有拇指大，水草太豐美，羊蹄子會泡壞，所以這里的牧民只養(yǎng)牦牛犏牛不養(yǎng)羊。玉麥鄉(xiāng)雖然離隆子縣城不過200公里，卻隔著幾座大山，幾乎成為邊陲孤島。

1960年，黨和政府的工作組來到玉麥河谷，講山外的變化，教村民識字，還建議桑杰曲巴擔任鄉(xiāng)長。一開始桑杰曲巴還不明白“鄉(xiāng)長”是什么意思。工作組告訴他，鄉(xiāng)長就是為全鄉(xiāng)人民辦事的，同時強調(diào)，鄉(xiāng)長責任重大，國土也需要鄉(xiāng)長帶著牧民一起來守護。桑杰曲巴問，“國土”又是啥？工作組說，國土就是咱們世世代代生活的這片土地，是我們共同的家，哪一座雪山，哪一個牧場，都不能丟失。從此，正值壯年的桑杰曲巴記住了國土就是家園，是不能丟失的最寶貴的東西。玉麥鄉(xiāng)人民政府第一任鄉(xiāng)長桑杰曲巴，就這樣雄赳赳地站立在了玉麥的森林與雪山之間。

日拉山的冬天，冰雪能淹沒牦牛的脊背。每年大雪封山之前，玉麥人要花上10多天時間，翻越這座雪山，跨過陡峭的山谷，穿越沼澤森林，把羊毛、酥油、奶渣、竹編運出去，換回青稞、鹽巴、土豆、磚茶、火柴。整個冬季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山外人進不了玉麥，玉麥人也出不去大山。后來，為了改善牧民的生活，黨和政府在日拉山另一側的曲桑村，給玉麥人蓋起了新房，發(fā)了糧食和牲畜，人們紛紛搬進了曲桑村。起初，桑杰曲巴一家也跟著搬了過去。曲桑村的生活雖然愜意，桑杰曲巴的心里卻始終牽掛著玉麥。桑杰曲巴對家人說，必須得有人在，這塊土地才能守得住。最后，桑杰曲巴一家決定回到玉麥。

獨自一家住在大山深處，見不到國旗，桑杰曲巴感到心里不踏實。到哪里找國旗呢？來到縣城后，桑杰曲巴在街上一邊走一邊想辦法，猛一抬頭，看到縣委大院的上空，五星紅旗正迎風招展。他停住腳步，心想，國旗是布做的，可以自己做。孩子們見阿爸回來，以為鼓鼓囊囊的包里的布料是用來縫制衣服的，圍著火塘高興地跑來跑去，可是阿爸最后卻剪出了一大四小5顆黃色星星，又將星星縫在紅布上。阿爸嚴肅地說，“這是我們中國的國旗，比我們的生命還重要！”就是那一次，卓嘎和央宗兩姐妹第一次見到了五星紅旗，懵懂地知道了國旗的意義。

那一天，五星紅旗飄揚在了桑杰曲巴家的屋頂上。后來，去山外開會，領導問有沒有要解決的困難，桑杰曲巴說，那就送我一面國旗吧。他漸漸地得到了很多面五星紅旗。他把這些國旗插在近處的放牧點上，插在高高的山頭，插在路邊的高山松上……看著這些旗幟，桑杰曲巴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力量。

玉麥鄉(xiāng)的條件實在太艱苦了，沒有醫(yī)生，不通公路?？臻煹挠覃溋置чg，只有桑杰曲巴和卓嘎、央宗。山外人把這里稱為“三人鄉(xiāng)”，鄉(xiāng)政府就設在桑杰曲巴的家里。日子再苦，定期巡山是桑杰曲巴雷打不動的工作。一袋熟土豆，一把開山刀，就是巡山的全部裝備。白天，用刀劈開密不透風的荊棘和灌木，在青苔泥濘的林間冒雨穿行；夜晚，在石縫樹洞里躲避野獸。餓了吃點土豆，渴了掬一捧溪水，累了靠在樹下休息。每次巡山前，桑杰曲巴總要叮囑姐妹倆，兩天就能回來，如果第三天還沒回來，趕緊出山去曲桑報信。巡山路上，桑杰曲巴檢查著自己以前楔下的木樁、掛上的國旗、刻下的文字。木樁如果被人拔掉了，他就重新楔上。國旗不見了，他就再次掛上。

桑杰曲巴巡山或者外出開會換糧食的時候，會讓獵犬“支莫”和藏獒“雷索”陪伴姐妹倆。一旦聽到外面有動靜，“支莫”與“雷索”就會吼叫起來，姐妹倆感到特別害怕，盼望著阿爸趕快回家。有一次，她們對阿爸說，搬出去吧，搬出去就能看見人了，就有人說話了。阿爸說，這是國家的土地，我們不能走。央宗說，國家的土地就讓國家的人來守吧。阿爸說，我們就是國家的人啊，如果我們走了，這塊國土上就沒有我們的人了。

從那時起，兩姐妹漸漸明白：“守護好祖先留下來的這片牧場，就是守衛(wèi)了國家?！?/strong>長大后，卓嘎、央宗姐妹也開始巡山。玉麥的雨季，見不到太陽，蚊蟲多，有時候還會遭遇泥石流。瘦弱的少女沒有畏懼，趕著百余頭牦牛，走過玉麥1000多平方公里的牧場、密林，一路上懸掛鮮艷的國旗。“玉麥是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再苦再累也要守好祖國每一寸土地。”卓嘎逐漸成為玉麥鄉(xiāng)的活地圖，玉麥有多少個通道、多少座山口，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甚至衛(wèi)星都探測不清楚的地方，她卻能描述得很準確，解放軍官兵有時也會來向她請教。

1988年，卓嘎接替父親當了鄉(xiāng)長，央宗擔任副鄉(xiāng)長兼婦女主任。1996年7月，面對鮮紅的黨旗，卓嘎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她說：“阿爸說，是黨領導西藏百萬農(nóng)奴翻身得解放，讓我們有了土地。我們巡邊放牧，就是要報答黨的恩情，就是要為國家盡一份職責?！?/strong>后來，央宗也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這期間，一位叫巴桑的青年來到玉麥。憨厚的巴桑不但是放牧的好手，還贏得了卓嘎的芳心，最后與卓嘎走到了一起，3個女兒也相繼出生。有了巴桑的加入，玉麥鄉(xiāng)的巡邏隊伍壯大了。

1994年，西藏自治區(qū)組織相關部門，對玉麥鄉(xiāng)的居住條件、配套設施進行考察調(diào)研，精心選擇了新的鄉(xiāng)址，提出了擴建方案。搬到新鄉(xiāng)址以后，桑杰曲巴一家人的生活條件得到了很大改善。1996年，兩戶人家從扎日鄉(xiāng)回遷到玉麥，隆子縣也是第一次向這里派了兩名干部，玉麥鄉(xiāng)終于結束了34年只有一家人的歷史。桑杰曲巴在有生之年看到玉麥河谷人口的增加，放牧巡山的人越來越多，他的心情格外高興。

2001年9月，玉麥鄉(xiāng)通往山外的公路修通了，當?shù)谝惠v汽車開進玉麥的時候，桑杰曲巴高興地給這個“鐵牦?！鲍I上了哈達。沿著這條公路，他去了一次向往已久的拉薩。這年冬天，77歲的桑杰曲巴在大雪紛飛中，安詳?shù)仉x開了堅守一生的土地。臨終前，他把全鄉(xiāng)人叫到床前，對大家說，不要因為玉麥苦就離開這里，這是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是國家的土地，一定要看好守好。

2011年，新的玉麥鄉(xiāng)政府成立，卓嘎、央宗姐妹分別從鄉(xiāng)領導崗位上退了下來。邊防派出所進駐玉麥，軍警民共同守邊固土成為現(xiàn)實。

進入新時代，玉麥鄉(xiāng)發(fā)展更加日新月異。一條嶄新的公路從山外一直修到村里，將玉麥與外面的世界連得更緊，從村里到縣城只需4個小時左右車程。2016年全鄉(xiāng)人口增至9戶32人，人均年收入達到5萬多元。2020年全鄉(xiāng)人口增加到67戶234人。家家戶戶住上了裝配式小樓，村里的旅游、家庭民宿發(fā)展勢頭良好，卓嘎帶頭將自家房屋作為玉麥旅游的展示窗口。

在黨的十九大召開之際，卓嘎和妹妹央宗給習近平總書記寫信，匯報為國守邊的經(jīng)歷體會和家鄉(xiāng)的發(fā)展變化，表達同鄉(xiāng)親們一起繼續(xù)堅持放牧守邊、報答黨恩的決心。很快，習近平總書記就給卓嘎、央宗姐妹回信。

2018年，卓嘎、央宗姐妹倆被中央宣傳部授予“時代楷?！狈Q號，以表彰她們半個多世紀以牧帶巡、愛國守邊、守護祖國神圣領土的事跡。2021年6月29日，卓嘎又榮獲“七一勛章”，更多人知道了卓嘎、央宗一家人的感人故事與可貴精神。

令卓嘎和央宗倍感欣慰的是，在她們的帶動下，越來越多牧民群眾像格桑花一樣扎根在雪域邊陲。央宗的兒子索朗頓珠是玉麥鄉(xiāng)的第一位大學生，2018年從西藏大學畢業(yè)后，在成都找到一份高山滑雪教練工作。阿媽央宗給他打電話說，難道你忘了波啦（爺爺）臨終前的話嗎？爺爺?shù)脑?，索朗頓珠當然不會忘。他立即回藏參加了公務員考試，成為玉麥鄉(xiāng)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員。索朗頓珠表示，波啦是他人生道路上的啟蒙老師。作為玉麥人的后代，會繼承波啦的遺愿，守好祖國的邊疆，建設好家鄉(xiāng)。